顾明舒垂头看向白白胖胖的野山参，略覆薄茧的手指穿过根须，缠绕几圈。
她像是在思索，又像是在猜测。
最后，她忽然抬起头：“莫非是那匹白马？”
风墨白含笑点头：“正是，路上捡的野马，但性子很温顺。沙场险恶，你需要一匹矫健的马与你并肩作战。”
其实顾明舒很喜欢动物，小牛小马，小猪小狗，小鹿小羊她都喜欢。
在承天观的时候，她捡过一只小狗养在身边，那只小狗和她很亲近，但因为有一次为了保护她不被师姐欺负而被活活打死。
也就是那之后，她学会了被欺负不找七哥哭，别人怎么欺负她的，她都用拳头找回来。
就这样，她的武功越来越高，怕她的人越来越多，到了最后，便再也没有人敢给她使绊子。
但是死去的小狗不会复活，每次想念儿时的玩伴，她都会到那徒手挖的土包旁坐一下。
那时一条小狗的死，都能赚去她许多眼泪。
可这时成千上万的生命死于刀下，她反而不能哭了。
回想起曾经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把那压在心头的抑郁排解出去，扬起丝浅笑：“我看到了，只是不知道竟是送给我的。”
恰此时，春秀站在门口呼唤：“公子，夫人，吃饭了。”
风墨白走到她身边，与她一同并肩向吴家走去：“等你伤口好些，便可在这里训练它，这样回莲城的时候，可以骑着它回。”
“好。”顾明舒轻轻应了一声，这次的道谢莫名说不出口，当她想起那匹神驹，更是不由自主生出欣喜之感。
她又问：“小的那一匹……”
风墨白笑意柔柔，路边的冰雪仿佛能被这笑意消融：“给传义的，那孩子要强，便是有什么情绪，也不愿意向大人吐露，且他身边又没有个玩伴，要是能有一匹小马陪他长大，他心底多少有些慰藉。”
爱屋及乌，顾明舒在意的人和事，他都愿意顾及周全。
顾明舒笑道：“恰好，他四岁生辰马上就到了，这匹小马就给他做玩伴。”
“本来我见他孤单，准备给他物色一个陪读的，但祖父来信说小姑姑与夫君和离了，表弟策荣入了顾家的族谱，我准备让策荣伴他身边，叔侄俩一起长大。”
风墨白像是与她闲话家常那般适然：“亲戚固然比较可信，但我的建议是，做此决定前，先评判一下那孩子的资质。”
“传义不比别人，他天资聪颖，心智成熟，若是玩伴跟不上，长此以往，此消彼长，或许会叫他骄傲，又或许会惹得另一人嫉妒，无论是哪样，都不利于他成长。”
顾明舒很是赞同：“我也是这么想的，但是去哪儿找与他匹敌的孩子呢？说实话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孩子的聪慧远超于我，叫我不知如何去引导。”
风墨白道：“不用怀疑自己的想法错了，天之骄子说的大概就是他吧，我也曾被深深地震撼到。”
天子骄子？
说完这话的时候，风墨白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。
帝星所伴之人，是否就是这孩子？
顾明舒眼梢挟了一丝愁云：“所以说，去哪找个合适的伴读呢？”
风墨白道：“这村子流传着一句话，‘男女搭配，干活不累’，何不给传义找一名聪明的女娃，这样就算那女娃比不过他，生了嫉妒也不至于祸患无穷。”
顾明舒仔细思考了这提议，觉得有几分可行。
一般来说，氏族防止子嗣被女色所影响，所以从小都不会在男孩子身边放丫鬟，伺候起居都由小厮做。
只因有的丫鬟心比天高，会做出魅主之事，又因丫鬟年纪一般比主子大，与较早成熟的女子朝夕相处难免会出问题。
但要是同龄的孩子，便不会有这样的隐忧。
想到这里，顾明舒点点头：“等到边疆战事结束，这事便得开始着手准备了。”
两人正说着，就已经走到了吴家院门口，只得结束谈话。
一桌子饭菜，没了第一次的油腻，全然是有营养易克化的菜色，鸡鸭鱼肉、山珍特产，样样俱全。
顾明舒退了热，胃口也好了很多，一口气吃了好几碗。
风墨白见她吃得香甜，不免觉得欣慰，但还是出言阻止：“别贪嘴，小心积食。”
顾明舒只好放下再吃一碗的念头，向吴家三人道谢：“吃得很好，谢谢婶子，还有吴家大哥与嫂子。”
春秀掩唇笑了：“能吃是福气，但是公子说的也没错，积食了不好受。”
“等会儿我在你们的炭盆里埋几个芋头，你想吃的时候就用钳子拨出来，蘸着你吴大哥割来的蜂蜜，也能解解馋。”
顾明舒笑着谢过她：“麻烦嫂子了。”
一顿饭吃得很满足，顾明舒也愈加喜欢这村子的生活。
在这里，或许早出晚归的劳作比较辛苦，但夫妻间相互扶持，一起经营小家的平淡幸福，却是极为难得的。
风墨白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块糖递到她的手中：“那白马贪嘴，趁这几日/你哄哄它，到时候容易驯服。”
顾明舒接过糖块：“得给它取个名字。”
风墨白道：“小白已经被占用了。”
顾明舒睨了他一眼：“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，取名字贪图便宜啊？马是黑的就叫小黑，貂是白的，就叫小白。”
风墨白道：“駉駉牡马，在坰之野。薄言駉者，有驈有皇，有骊有黄，以车彭彭。思无疆思，马斯臧。”
“我的马小名唤作小黑，大名谓之‘玄骊’”
顾明舒莞尔一笑：“还说不偷懒，玄与骊，可不都是黑色的意思？”
风墨白捋了一下垂至鬓间的发，笑而不语。
顾明舒笑道：“皎皎白驹，在彼空谷。生刍一束，其人如玉。毋金玉尔音，而有遐心。这马就叫……”
风墨白眉头蹙起：“这《白驹》所讲的是别友思贤之情，于我而言寓意不好，不许从里面取名。”
“霸道。”顾明舒睨了他一眼，握着白糖去找白马。
本来白马因为她的靠近而焦躁不安，可当她伸出手，把躺在手心的糖块递过去时，白马竟打了几个响鼻，小心翼翼地向她凑近。
脾性终究败给食欲，白马欢快地舔舐着她手心的白糖，然后把最后两块让给小白马。
等到小白马把白糖吃完，还不怕生地用马头去蹭她。
顾明舒摸了摸小马的脑袋，回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风墨白，一双杏眸倏然锋锐，似出鞘宝刀般雪亮。
她握住拳头，眉宇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：“它叫饮岚，羌城有岚漪河，而我终有一日，必定骑着它饮马岚漪！”
风墨白看不到她目中的决绝，但听得出语气里的执拗。
也就是在这一刻，风墨白彻底明白，东陵一日战事未休，她的小姑娘必定不会停下脚步。
想到东极真人的那番话，风墨白藏在宽大袖底的手慢慢握紧成拳。
尽管内心翻涌，然而他的面上依旧一派平静。
最后，他说：“你必定马到功成。”